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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右相血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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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右相血諫

李元芑咬著牙, 額頭上泛起冷汗,強忍著沒有出聲。

他貪好權力,也在意名聲,他讀過史書, 知曉歷代君王是如何被議論功過的。

此事一出, 恐怕青史上的自己勢必要留下一個昏君的罵名了。

冷不防對上崔折瀾陰沈的目光, 李元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,那日雪中哀哭的情景又一次湧上腦海——

等等,剛剛的折子不僅說了戰事, 北鶻還要求和談和親。

一股熱流忽然從胸腔泛起,李元芑端正了身子, 忍不住朝崔折瀾露出一分笑意。

他的名聲已經毀了, 何不借此讓害他如此的兩人也痛苦一生呢?

和親北鶻, 他那皇姐就算再聰明恐怕也翻不出浪花來。

北鶻人何其野蠻, 苦寒之地,缺衣少食,他那十五歲的皇姐估計熬不過兩年就會死去,而崔折瀾也會在痛苦中消沈終生。

李元芑清了清嗓子,裝模作樣道:“諸位愛卿, 朕固然有錯,但如今的結果亦非朕所願, 我們不如探討一下和談與和親之事吧。”

他頓了頓, 轉頭看向孟嫻,狀似愧疚,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:“委屈皇姐了, 蒼生在上,都是為了百姓。”

李元芑眼中的惡意毫不掩飾, 那句蒼生百姓一字一頓,幾乎是從牙縫中磨出來的,就好像那不是他的國家和子民,而是迫害奴役他的惡鬼一般。

“不可!”崔折瀾冷然道,“先帝欽命公主監國,不得擅動。”

“大召立國百年,何曾賠款和親?北鶻狼子野心,得了錢糧又豈會罷手!一鼓作氣、直入京都也未可知。”

餘守中直接怒罵:“何況安嫻公主勤政愛民,大召若無公主還不知是個什麽樣子。陛下午夜夢回,就不怕太宗怪罪嗎?”

李元芑臉色瞬間變得青白,怒喝:“大膽!大召既離不得安嫻公主,朕就封你個公主,把你嫁過去可好?”

“昏君……昏君!”餘守中氣的滿面漲紅,白眉白胡不住顫抖。

“先帝為太子時,曾三赴禹洲請吾入仕,吾歷經三朝,兢兢業業,為大召江山鞠躬盡瘁!”

“先帝何等雄才,竟生爾這昏君!大召絕不能賠款和親,今日以吾命為諫,全了我與先帝的君臣之誼!”

他邊說邊向著禦前而去,語畢猛沖向前,一頭磕在了玉階之上。

群臣皆反應不及,竟無一人及時拉住。

陳園禮沖的最猛,一下拉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向餘守中身側,大驚失色,厲聲喊道:“太醫!宣太醫!”

孟嫻急急掀開珠簾,幾步踏下玉階,為餘守中察看傷勢。

他額上偌大一道傷口,血流汩汩,意識卻仍舊清醒,慘笑道:“公主不必救臣,願以吾命,換山河無恙。”

“靖遠之事,就勞煩殿下了。”

事關重大,無法善了。

無論聲名還是地位,以性命血諫,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情。

先前違背聖意,強行調派禁軍,公主與左相已然越權。

如今事關公主自身,若再強行扭轉聖意,定會被天下人口誅筆伐,認為她只顧自保而罔顧萬民。

而公主與左相一旦失勢,肆意妄為的少帝還不知會為百姓帶來多少災厄。

孟嫻沒聽他說完,掏出九冥轉魂鼎灌了他小半碗轉魂湯。

三朝老臣,心系萬民,門生遍天下,一生兩袖清風,轉魂湯對這樣的人來說與肉白骨的靈藥也沒什麽分別了。

餘守中氣息逐漸平靜下來,脈搏平穩。

孟嫻掏出一條錦帕為他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,對陳園禮說:“帶餘老去禦書房偏殿歇著吧,叫太醫上些傷藥即可。”

揮手叫來兩個內侍幫忙,孟嫻終於松了口氣。

崔折瀾一直在她身側陪著,看到轉魂湯時不由得一怔,隨即垂下長睫掩去情緒。

圍過來的群臣也松了口氣,紛紛散開讓路。

餘守中作為清流文臣的領袖,向來擁簇者眾,主持過十幾屆科舉的他更是朝中許多青年臣子的座師。

遭了這麽一難,群臣對帝王的不滿簡直溢於言表。

雖說要如何和談以及是否要和親,群臣意見不一,其中不乏有不排斥和談之人。

但為人臣子看到帝王如此對待三朝老臣,無不心驚心涼,深覺君王無道。

吵吵嚷嚷個近半個時辰,主和與主戰派誰也說服不了誰,倒是沒人再提起和親的事。

先不說大召開國以來便從未有過和親的先例,有辱國威。

單說安嫻公主本人就不是什麽普通的公主,而是大權在握,又與權相關系緊密的監國公主,如何能輕易的送出去。

更何況……

一些皇黨臣子看了看崔折瀾陰沈可怖的臉色,盯著空蕩蕩的龍椅,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,不由得深深悔恨自己上錯了船。

至於龍椅為什麽是空的……

本該坐在上頭的那位,從餘相死諫起就暴怒不止,被安嫻公主斥責後,負氣離開了。

紫宸殿裏,群臣議事議的火熱,皇位上卻空無一人,也算是歷朝歷代的奇景了。

皇黨心裏忖度著,安嫻公主和崔折瀾這倆人加起來,真想換個皇帝也不是難事。

就大召目前的現狀來說,就算把皇帝送出去和親,都不可能送公主,否則崔相直接篡國登基也說不定。

熱鬧激烈的討論中,為數不多的皇黨臣子神情蕭瑟地攏了攏袖子,裝作傾聽思索,實則恨不得早登極樂。

討論的最後,是戶部左侍郎顫顫巍巍的一句:“戶部……實在擠不出錢糧了。”

陳園禮去照顧老師,這位年輕的戶部侍郎夾在一群文武老臣間聽著他們的唇槍舌戰,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這句話。

場面一時寂靜,雄辯的大臣們忍不住一聲長嘆。

最終,群臣初步做下接受和談的決定。具體細則,則在下朝後禦書房覆議。

皇黨中堅謝淵結束了這場受刑一般的朝會,長舒了一口氣。

走出紫宸殿之前,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。

崔折瀾並未跟著群臣一起從紫宸殿正門出來,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他開始堂而皇之的隨行在安嫻公主身側,從側門直入宮內,同進禦書房了。

想到養在皇宮中的女兒,謝淵心中有幾分痛惜,他不得不承認這次投機失敗了。

他看走了眼,當初只看到了帝王的聰慧與狠辣,公主的忍讓與幫扶,卻沒有想到過度的野心和無節制的狠毒終將招致反噬,而那個一向和善的公主才是最終蓋章定論之人。

還好,只是失去一個女兒罷了。小心一些,他的官路還有得走。

**

剛過月洞門,遠遠便聽到男人淒厲的嚎哭與罵聲。

孟嫻心裏一驚,似乎是陳園禮?

和崔折瀾對視一眼,兩人迅速跑進偏殿。

殿中,太醫內侍跪了滿地,不少人頭臉上都帶著傷,陳園禮被兩個侍衛按在地上,猶自嚎哭不止。

而那剛遭逢了大難、本應在床榻之上好好休養的三朝清流老臣,正頭臉朝下,半個身子搶在地上,滿身鮮血淋漓的鞭痕,生死不知。

崔折瀾一把握住那條跋扈的長鞭,鞭尖收勢不及落在他的手背,霎時便是一道血痕。

饒是孟嫻此刻也有些忍不住想要罵人了,忙叫太醫起來幫忙,呵斥侍衛放開陳園禮。

這些侍衛和侍婢皆深得蘇方真傳,循規蹈矩聽命辦事,不求有功但求無過。

不管是皇帝還是公主,誰在場就聽誰的。若是同時在場,就聽那個更強大的,在幫忙擋了幾鞭子被踢開後,便一直斂容屏息跪倒在一旁。

孟嫻無意責怪他們,身份如此,誰又敢公然違抗命令呢,若真是那樣只怕會先丟掉自己的命。

禦醫幫忙將餘守中翻起身,孟嫻在袖中取九冥轉魂鼎的動作一滯,垂下眼眸,松了手。

床榻邊上,一個須發皆白、面容清臒的老者和善的對她笑著,他一身大紅色的官袍,整潔端正,不見一絲血痕。雖是虛無的亡魂,卻魂體凝實,功德厚重,一派清風朗月之姿。

那亡魂擡手朝孟嫻一禮,慈眉善目,如同每日見到她時一樣。

而後,餘守中擡手指了指自己仍舊嚎哭不止的弟子,面露無奈。

孟嫻朝他點了點頭,他再次深揖,隨風而去。

往生是魂魄的本能,這樣功德深厚、魂體凝實的魂魄,更是心念一動就會直入冥府。

“餘大人……”

太醫來回的喘著粗氣,驚恐萬分,勉強說出那幾個字:“薨了……”

陳園禮早在第一時間撲過去探過鼻息,此時哭的肝腸寸斷,恨不能以身替之。

“死了?”李元芑挑眉,嗤笑道:“冒犯天顏,他該……”

“閉嘴。”孟嫻皺眉,冷聲呵斥。

崔折瀾揮手讓太醫與侍婢退下,太醫侍婢們面面相覷,忽地明白了什麽,喏喏應是。

陳園禮趴在床邊哭的泣不成聲,太醫拽了幾下沒有拉動,便慌忙留下他走了。

在宮中待得越久的人,越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,在場皆是貴胄與高官,有些話實在不是他們能聽的。

李元芑強行壓抑著憤怒,看著那一個個本應臣服於他的人,如今都老實的聽命於一介臣子,眉宇間陰冷沈寂,如毒蛇般的視線死死盯著孟嫻。

“皇姐不是常與朕說‘蒼生在上’嗎,如今是你為蒼生挺身而出的時刻了。只要和親北鶻便能換回數萬百姓性命,皇姐為何猶豫?”

孟嫻失望道:“割肉飼虎,資敵求和,餘老的話你是半分都沒聽進去。”

聽到老師的名字,陳園禮呆呆的擡頭看過來,一雙圓眼紅腫呆滯。

如今的北鶻老巢被端,牛羊盡失,闔族攏共只剩三萬人,據守靖遠雖占據地利和人質,但自身情況也不容樂觀。

這種關鍵時刻,大召更要權衡得失,謹慎選擇。

盲目低頭甚至送錢送糧,資敵求和,只怕失了後方的北鶻會借機大舉深入內陸繼續搶掠屠殺。

李元芑曾經也是得崔折瀾和孟嫻教導的人,他並不蠢笨,自然想得通這個道理,他只是甘願冒著戰爭的風險也要除掉自己眼中的威脅罷了。

區區三萬北鶻人,無論如何也打不到京城,至於那些貧瘠的邊地,即便死再多人又如何呢?

他輕蔑一笑:“朕何須……”

“喀——”

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,描金白瓷茶盞碎裂。

陳園禮手持碎片,猛撲上前死死壓倒在李元芑身上,鋒利的瓷片劃進這個少年帝王的喉嚨。

一張圓臉再不覆往日的和善,雙眼目眥欲裂,眼瞳中泛著可怖的猩紅。

“無德之君,該死的是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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